楊笠罵得還是不夠狠

百科TA說認證作者

接著，她塑造了一個幫親不幫理的女生形象。

女生們聚在一起吐槽閨蜜的情敵，絕對毫無理智，上來就是一頓罵。忽而話鋒一轉，女生這麼說，是因為知道自己的話不重要。

但男生不一樣，他們會覺得這個人不會只是單純來找自己傾訴心事。

接下來，又是一頓狠狠地吐槽。

末了，還用一句唇語作結：

男人，辣雞。

總之，一頓吐槽下來，四位導師集體爆燈，現場觀眾反應熱烈，直接送她坐上爆梗王的寶座。

很快，這段表演傳到了網上，口碑忽然變得兩極化嚴重。

女性網友清一色的“哈哈哈”、“人間真實”。

而在一些社交網絡上，關於“楊笠是不是冒犯過頭了”的討論層出不窮。

在眾多高贊回答中，不少男性表示自己強烈感到被冒犯。

我認真看完這些評論，不禁想起這些年男性在網絡上的如履薄冰。

想起他們因為無心的一句話而被全網吐槽。

想起女性對男性無緣無故的苛求……

被誤解卻得不到理解的憋屈忽然湧上心頭。

於是我不禁異口同聲地說了一句：

呸！

沒錯，我發現大家這麼委屈，反應這麼大，很可能因為這是《脫口秀大會》的舞台上，第一次有女演員敢正面無差別攻擊男性。

而她吐槽的話題，不過是幾乎每個女生都曾遇到的事情——

哪個女生一輩子沒碰見過幾個自以為是的、喜歡對別人指手畫腳的男性？

而在一些人眼裏，這樣的吐槽成為煽動性別對立的“罪證”：

一個靠性別偏見獲得觀眾支持的“墮落”脫口秀演員，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有理有據是不是？

那我們就得好好說道說道，楊笠“罵”男人真的是“墮落”嗎？

我們需要這樣的“罵聲”嗎？

01

不喜歡楊笠這段表演的觀眾大概有這麼幾類：

第一類，自己不是這樣的男性，認為自己被誤傷了，很委屈；

第二類，楊笠在現場觀眾多為女性的情況下攻擊男性，是投機取巧的行為，認為她竊取了“財富密碼”，是為墮落。

第三類，則以郭德綱的相聲為例，分析這段表演令人不適的原因是攻擊範圍太廣。

並提出了改良方案：如果只是吐槽具體的親近的人，比如男朋友，就完全ok。

▲圖源@知乎悲中遺人

總結下來，這段表演在反對者眼中有兩個毛病：

一是搞性別偏見，二是攻擊性太強。

然而，楊笠的這段表演真的是在表達性別偏見嗎？

偏見之所以能夠成為偏見，是因為一個群體反複強調、放大甚至扭曲另一群體的特質。是長期積澱形成的刻板印象。

拜金、虛榮、愛炫耀……所有這些加諸女性的性別偏見，是由男性在漫長的歷史中反複述說而形成的，它幾乎已經是深深烙印在社會群體裏的集體無意識。

然而，“某些男性盲目自大”這個觀點在舞台上卻是第一次被正面道破。都沒講上一百年，算什麼性別偏見？算什麼刻板印象？

也許這一百年間，女人絲毫不顧男人的反省、改變、進步，把它變為忘詞就要拿出來講的包袱，大概可能會變成某種偏見吧。

事實上，與男性對女性漫長的冒犯史（實際上已經不是冒犯，而是壓迫）相比，女性對男性的冒犯，實在是一件非常現代且短暫的事情。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相當於中國人聽相聲的歷史和看脫口秀，哦不，是看漫才表演的歷史。

在女性集體失聲的歷史中，男性養成了冒犯女性而不用付出任何代價的習慣。

這導致如今的一部分男性在向女性施加性別偏見時，自己卻毫無知覺，甚至可能覺得是一個獻給觀眾的小幽默。

比如在最近的一檔綜藝《未知的餐桌》裏，李斯丹妮談到自己的父母曾經反對自己跳舞。

一旁的嶽雲鵬突然接話：“我覺得你不適合跳舞，因為我近距離看你的腿很粗。”

試圖挽救尷尬的李斯丹妮開始自嘲自己沒有腿脖子，而嶽雲鵬再次表示：“你的腿脖子好醜啊。”

如果大家看過《乘風破浪的姐姐們》，相信沒有人會忽視李斯丹妮的唱跳實力。

常年浸淫舞台和鏡頭，李斯丹妮的腿絕對要比普通女孩更勻稱、更有力量。

可是，當男性目光襲來，李斯丹妮選擇的是退讓、自嘲，甚至開始主動談起對自己身體的不滿意。

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女明星身上不足為奇。

畢竟，連鞏皇都會被拉出來吐槽身材走樣。可想而知，這樣的身體羞辱發生在普通女性身上的概率，只會更高。

可是女生不妨回憶一下，在青春期瘋狂爆痘時，在生育後身材走樣之後，有幾個人能夠坦然面對這個“不完美”的自己？

有多少人敢對那些苛求你更瘦、更白、更美，甚至更母性的聲音說“不”？

▲女團成員Yamy因長相遭遇職場PUA，但她勇敢說了出來

我們大概率會自卑，會焦慮，甚至會因此開始自我攻擊。

去B站上逛一圈，你會發現眾多在身材焦慮、外貌焦慮環境中長大的成年女性，試圖與自我和解的視頻。

對於女生來說，光是接受自己就已經很艱難了。

這時還有許多人跳出來嫌棄你，嘲諷你，苛責你，而他們對自己卻無甚要求。

這口氣，你能咽得下去？

02

好在，今天的女性終於可以不再沉默。

那些被刻意消聲的女性感受正在一點一點登上台面。

看今年《脫口秀大會》第三季的舞台，女脫口秀演員的隊伍，不再只有思文一人苦撐。

楊笠、趙曉卉、顏怡顏悅、李雪琴、Norah……

當女性觀眾開始以為屬於咱們女同胞的春天終於要來了的時候，一記響亮的耳光又狠狠地劈下來：

楊笠你居然說男人是垃圾？！How dare you！

對一些男性網友來說，楊笠就是一只披著羊皮的狼，終於對男性露出了邪惡的獠牙。

另一些人比較客氣，他們承認如果楊笠沒有直接攻擊全體男性，而是和一些男演員學習，將攻擊範圍縮小到自己的男（性）朋友，或者，不要有攻擊性，那麼他們還是會喜歡你的。

背後的邏輯大概是，女人可以幽默，可以獨立，可以為性別不公發聲，但絕對不能以正面攻擊男性為途徑。

這爹味十足的邏輯，聽起來尤為耳熟：

你可以繼續上學，但是不能讀博士，讀了就嫁不出去了；

你可以穿喜歡的衣服，但不能太暴露，否則我會不喜歡……

總之，關於女性的“你可以”上面總有一個天花板，膽敢捅破那塊板，你就攤上事兒了。

可是，如果女性不去捅那塊天花板，就能減少這個世界對女性的惡意了嗎？

我們不妨來看看其他幾位不那麼“冒犯男性”，但同樣堅持女性視角的女脫口秀演員。

思文的“獨立女性”人設深入人心，她的段子以自嘲為主，用輕松的口吻去講生活中一個女性為了獨立而遭遇的絕望時刻。

當然，她也吐槽男人，而這個男人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老公（現在是前夫）——“軟飯男”程璐。

就這樣，她穩穩地站在了喜劇的安全區。

再來看本季脫口秀的另一對黑馬，顏怡顏悅。

她們的表演女性視角非常鮮明，且涉獵主題很廣。會用一些非常巧妙的段子，來諷刺女性在社會上所遭受的無聲歧視。

比如，腋毛防身術。

這些女演員本身足夠優秀，對性別議題的探討不無深刻，同時又巧妙地把握了分寸。

可是，即便這些表演本身已經足夠友好，來自男權思維的惡意依舊圍繞著她們：

得知思文離婚，有人在評論區寫到：

我就知道他們會離婚，思文太注重事業了，他們都沒有孩子。

顏怡顏悅的段子裏本來還有關於月經羞恥的部分，但最後被節目組刪除。

她們倆還提到，公眾場合會有男性開玩笑說她們倆可以嫁給同一個男人。

當然，還有“廠妹”趙曉卉用玩笑的方式告誡某些男網友，不要再給她發奇奇怪怪的私信……

這些聲音似乎都在說同一句話——

女性的優秀、智慧，以及委婉的嘲諷，絲毫不影響某些男性（也可能是女性）對她們進行低級的性別歧視。

而這，就是我們所處的現實世界。

03

更加殘酷的是，在今天，即便女性力量已經勢無可擋地崛起，盡管越來越多的人呼籲性別平等，某些男性依舊可以囂張地吃著性別紅利，侵占著女性本就不多的社會資源。

就在前不久結束的《乘風破浪的姐姐們》總決賽中，陳赫的名字赫然列在參演名單中。

這位男演員的事跡相信大家有目共睹，我替你們數一數：

婚內出軌；

在已經離婚的情況下，出版自己與前妻愛情長跑的書籍，樹立自己專一長情的好男人人設；

作為演員，沒有過硬的實力卻資源豐富；

如今又接了奶粉代言，開始樹好爸爸人設……

這樣的男性能登上號稱為30+女性發聲的節目，本身就是對性別平等的巨大諷刺。

那些為了爭取一點點資源就拼了小命，才不至於被崇尚年輕的娛樂圈所拋棄的姐姐們，原來她們乘風破浪就是為了讓這些男性登上決賽舞台。

可笑嗎？

再來一個。

前不久，廣西大學官網發布的“女生安全攻略”，白紙黑字地寫著：

女性不要穿過分暴露的衣衫和裙子，不低胸、不露腰、不露背，防止產生誘惑……

想請問，為什麼一則以保護女性安全為目的的建議，還是全程要求潛在受害群體（女性）約束自己的行為，卻沒有對潛在犯罪群體（大部分為男性）發出任何警示？

他們知道在全世界性犯罪最嚴重的的印度、沙特等地區，女人就快裹得像一個長了眼睛的粽子，也沒能幸免於強暴嗎？

現在已經2020年了，可是我們的社會在面對性犯罪時，還是明目張膽的選擇性失明。

在這種極不對等的歷史背景下，在現實世界依舊充斥著巨大的性別不公的情況下，大眾卻要求所有女性保持 peace＆love，要求所有為女性謀求正當權力者保持理性、中立、客觀，要求所有女性脫口秀表演者保持溫和、自省和自嘲。

真應了楊笠那句話：

04

回到楊笠的脫口秀。

當她對男性發出尖銳的諷刺時，人們爭論的焦點都是“她是不是冒犯過頭了”？

而不是“她說的話有沒有道理”？

那麼，究竟是楊笠在加劇性別對立，還是那些不顧語境揪著“男人，垃圾”不放的人在加劇性別對立？

想要緩解性別對立，只有一條路，就是相互理解。

而楊笠的“罵”之所以巧妙，正是因為她借一個蠻不講理的女孩之口，道出了一條橫亙在兩性之間的巨大障礙——

一些男人的過分自大導致他們永遠以自我為中心，無法與女性共情。

果不其然，都已經“罵”得如此直白了，有些男人還是聽不見，不僅聽不見，還要大聲討伐：“我不是垃圾，她憑什麼罵我？！”

至於女人說了什麼，女人為什麼會這麼說，女人說的話是否正確，有多少人關心？關心的人中男性的比例又有多少？

你品，你細品。

因此，我要回答上面那個問題。

我們需要楊笠這樣“激烈”的表演嗎？

答案是需要。

不僅需要，是必須要！

畢竟，如果在脫口秀的舞台上冒犯男性都是一種罪過，那麼在舞台下的真實世界又會好到哪裏去呢？

但是，我們需要“罵”男人的聲音，原因不僅如此。

這不是簡單的報複行為，也不是單純地慫恿兩性之間爭奪話語權。

我們需要的是暢通渠道，是你方唱罷我方登場的勢均力敵。

有人看到這一季脫口秀大會女性觀眾偏多，女性視角的表演受人歡迎，就大喊比賽不公，為男性發聲的權力振臂高呼。

甚至說出如果沒有投票權就只能在某乎上發聲這種話，頗有以卵擊石的悲情。

可是仔細一想，這是得多無知，多傲慢，才能說出要在這個舞台上為男性爭取發聲的權力這種話？

脫口秀舞台上提供的男性視角還少嗎？

那些講自己女朋友/老婆拜金物質愛買包的段子多到令人產生肌肉記憶，好像聽到這裏不得不笑一下否則就是不給台上的男演員面子。

雖然你已經對此麻木了，雖然你覺得這太正常了，女人不就是拜金物質愛買包嗎？還有什麼可笑的？

終於有一天，一個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女生走上台指著男人說：你們男人盲目自大自我中心共情力低下。

這多麼不正常？以前從來沒人敢直接戳破這層窗戶紙。

即使是思文，也只敢暴露自己的絕望時刻，而不敢明說：老娘這麼絕望你們這些臭男人也有功勞！

如今，終於有人說出來了。

而我相信，在女人漫長的成長史中，絕對有無數個的時刻在心裏默念著這句話。

這難道不是一個平等的開始嗎？

當兩性都赤裸地坦誠自身的真實感受，並試圖尋找和理解對方產生這種感受的原因，才有形成有效溝通的可能性。

任何一方的失語、隱藏，或是刻意逃避，都不會對性別平等產生哪怕一丁點正面影響。

楊笠就是那個揭穿皇帝沒有穿衣服的小孩。

她在脫口秀的舞台上用段子冒犯男性，並成功讓舞台之外更為廣泛的男性群體感受到了冒犯。

他們急得跳腳，他們說這是一個女脫口秀演員的墮落，他們狠狠地給楊笠扣上“脫口秀咪蒙”的稱號。

但是，我相信楊笠以及大多數女性，並不是為了看這些男性抓耳撓腮氣急敗壞的模樣。

楊笠以及那些對她的段子產生強烈共鳴的女性想做的，無非是揪起某些男性的耳朵，用足以刺痛耳膜的聲音喚醒他們，讓他們認真聽女性講話。

畢竟，女性已經沉默了太久，而男性的選擇性失聰想要治好，也需要時間。

從這個意義上看，我倒是很期待看到舞台上的女脫口秀演員聯起手來炸場子。

不僅要炸翻脫口秀的舞台，還要用最尖銳的聲音、最直接的態度炸到輿論場上。

每一次輿論爆炸，都是逼著男性思考、反思自身的絕佳機會。

如果這就是所謂的女脫口秀演員的“墮落”，那麼，我期待看到她們勇敢地墮入十八層地獄。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