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何被職場PUA毀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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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喬雪 王琳 陳橋輝

來源/Tech星球（tech618）

近段時間，前有虎牙員工被暴力辭退，硬生生被抬出13樓；後有多益網絡要求員工自動降薪，以此彰顯＂忠誠度＂；甚至不少知名的互聯網大廠內部，也存在冷暴力員工的現象。網友調侃：這屆“打工人”並不好當。

當職場越來越複雜，“職場PUA”就成為其中逃不過的話題，它被解釋為情感PUA在職場上的延伸，上司或老板精准打壓員工的自信，從而達到精神上掌控員工的目的。

Tech星球采訪到了虎牙事件的當事人，講述了整個過程。對於此事，虎牙方面也對Tech星球表示，希望當事人走法律途徑合理合法維權。職場糾紛難免，眾多行業都有著類似經曆的人，也講述了其所經曆的不堪記憶。

我們關注職場PUA，只因為它與我們息息相關。

“虎牙毀了我的人生”

講述人：虎牙前員工 職業：商務

那是一個很平常的周一。快到下班時間，我接到了法務的一則信息。

法務以工作為由叫我開會，實則是HR對我的‘宣判‘’——以簡曆造假（簡曆中未提及一份一個半月的工作經曆）宣讀“解雇開除”的通知，但我當時已經解釋了，這是在領導的要求下更改的，所以我拒絕簽字。

於是，兩位HR沒收了我的工卡，並聯合5位身穿制服男子將我“護送”到工位，要求立馬收拾東西。我來虎牙快一年，電腦文件和個人品整理起來沒那麼快，虎牙這邊也沒有和我做任何工作交接，大概40分鐘後，看我還在收拾，其中一位HR餘某，說他等不了了，讓我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我回應道，還在收拾東西，於是他命令5位穿制服的彪形大漢將我架起，從工位拖拽到樓道，並抬至樓下。

13樓是我平時一直上班的樓層，我走了無數遍，乘坐電梯只需要約1分鐘，那天的這二十分鐘卻顯得漫長和煎熬。我四肢騰空，掙紮並求救，可整個樓道裏空空蕩蕩，只回響著我的求救聲。弱小和無助是當時的全部寫照。

我清楚地記得，我的頭部4次被撞到地面和牆面上，胳臂手肘不停地被拉扯，我想用手機記錄下這一切，但手機也被暴力奪取、摔碎。

到達一樓時，他們就直接把我扔在路邊，你知道“被扔”是一種什麼感受嗎？

我遭遇的這一切，都是職場PUA的延續。

我是2019年11月入職虎牙的，入職之前，我跟盧某（在虎牙的上司）是前同事，由於他在虎牙帶的組是新接手的，需要人手，就將我挖過去了。

可事情慢慢有了變化，今年5月，我們組有新人進來，就讓我逐步把工作轉交給新同事；緊接著，6月份，我又被通知：崗位從商務調成了運營，可就連這則通知都是同事告知的，連一個最基本的流程都沒有。在虎牙的內部架構上，我的崗位還是商務。

有一份工作本身由我做了2、3天後，盧某又讓別的同事負責，當其他同事搞不定，過了一個月之後盧某又想來讓我跟進，安排得比較混亂。

轉手很多同事，又拉鋸了一段時間，8月初，這項工作進展得當然不是很理想。我剛在工作群裏匯報了進度，他直接私聊罵我：“吃屎”，但我仍然隱忍，耐心地解釋。

月底，他組織同事圍觀，單獨對我進行批鬥，在我看來，這不是批評，那種否定人的態度讓我無法接受，“你到底適不適合這個工作？這份工作你還能不能做？”他當時鼻孔朝天，然後斜眼看著我的神態，我現在都忘不了。

除此之外，即便做出了成效也難得到應有的認可，在我的運營下，某單個主播的數據翻了3倍多，但他的回應是：“ 你到底懂不懂，你不要亂搞。”

團隊一直在洗牌，不斷有老員工離開，我在職期間，組內已經走掉了8個人，而整個團隊也不過10多人，在虎牙工作不到1年的我，已經成為整個團隊裏最老的員工了。面對不公平的對待，讓我感到很折磨，我常常整宿整宿睡不著覺。但我當時也樂觀地想，也許他認為我做得不夠好，所以我要更加努力，得去證明自己，證明自己可以。

這一天，終究還是在9月7日到來了。

他把我和HR拉了一個微信群，表示我不勝任工作需要被替換掉。之後的一周裏，他又對我下達了KPI要求，即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5名主播的數據翻8—10倍，他一邊布置KPI，一邊不耐煩地對HR說，“算了別省錢了，直接談賠償吧。”

這份突如其來的KPI讓我手足無措，我身體和心理都感到特別難受。之後，我在醫院確診出抑鬱狀態，HR卻說，“病情不是擋箭牌。”

另一位HR表示可以開聽證會，請求公司調查情況，要我提交證據，但提交證據後還是不了了之，再之後就是以“簡曆造假”的理由要求將我開除，然後就出現了前文在各大媒體傳播的慘狀。

有關簡曆造假，我是按照我的上司盧某的指示，將我其中1個半月的工作經曆隱藏；有關“不能適應工作”，我第一季度的考核是A（優秀），還獲得過“Q1虎牙內容火箭獎”，第二季度是B（合格）。突然在第三季度說我不適應工作，這明顯是站不住腳的。我想向HR反應真實情況，得到的反饋是：因為他是部門領導，所以他說了算。

事發幾天後，虎牙單方面發布了一個聲明，對公眾宣布：對我表示抱歉，並協商一致。而事實是，發布聲明之前，從未有人聯系過我，更沒有所謂的和解。

而我那些沒有帶走的私人物品，是我報警3次之後才還給我的，他們來了4名HR，HR劉某，餘某先未出現，由兩位女性HR與我交接，在我問道，收拾我的物品時有沒有拍攝視頻等問題時，她們答不出，送到我家門前的物品她們突然又拒絕交接了。這時，原先的兩人，突然沖出來，搶奪我的物品，大喊“搶劫了”。並以“搶劫”的罪名報警，之後被警方認定為報假警。

現在，我每天都活在恐懼之中，我所有個人信息他們都已經知道，接下來的職場肯定會受到影響，給我添加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對我進行汙名化，這將成為我人生很大的一個汙點，這一次我想勇敢地說出事實，“虎牙毀了我的人生。”

“離開後我還是有PUA被害妄想症”

講述人：Maggie 職業：廣告業員工

我老板是個特別強勢的女人，一切都要在她的掌控之下，但凡有一點讓她覺得觸犯其權威，就會進行瘋狂反擊。

我剛來沒多久，有一次，開會遲了，大家就一起吃飯，我隨口說了一句，“哎呀，這是我們團隊第一次一起吃飯呢。”然後她就陰陽怪氣地看著我說，“不好意思啊，都是因為我，讓大家都吃飯晚了。現在90後說話都帶刀子哈。”那一刻我感到背後一冷，本來很開朗外向的我，漸漸在公司不敢多說一句話。

她非常善用PUA，比如，她會找每一個員工私下談話，讓大家互相揭露同事的缺點， 表面上讓你直言不諱地說，不說出一個缺點還不行，說完了，就會在本子上記下來，在後面的工作中針對那個人。

這套PUA技巧，還有另一種使用方法，比如，她會問員工A，員工B有啥缺點，然後A說了某些缺點後，她就會批評A是在戴有色眼鏡。可後來，她就會在工作中一直誇B，來惡心A。然後等B犯錯時，她又會說A：你當初為什麼不告訴我B的這些缺點？是不是在包庇他？

對待工作，毫無職業素養，全看她心情行事。她心情不好，就拿我撒氣，我寫了一個短信給客戶通知信息，但因為她心情不好，所以就以格式有問題，大罵了我一頓，可我已經用這樣的格式寫了2年了，全都是複制黏貼過來的，怎麼今天就突然不對了。

朝令夕改也是常事，前幾天剛跟我說一件事要怎樣怎樣，等過幾天我跟她匯報時，她就說我做的不對，當我反問她：這不是您前幾天讓我這樣做的嗎？她就不承認了，然後回我：我一年前說的話，你也要記得嗎？

我倆一起去出差，我幫她買了機票，都是經濟艙隨機分的座位，但是沒想到，禍事就從這裏醞釀了。

她的座位在我前面，下飛機的時候，從前到後的順序下機，我就下來的遲了。她超級生氣地對我大吼，你到底懂不懂規矩啊？怎麼能讓領導在下面先等你呢？當著來來往往幾百號人的面，把我罵得狗血淋頭，我當時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後來，我雖然離職了，但在新公司，又一次幫領導買機票的時候，仍然心裏會一緊，我是幫領導買在前面還是後面？我都有被害妄想症了。

有一段時間公司接不到什麼項目，大家都很閑，然後我就會刷刷微博。她就跟別的同事說，我上班只玩微博不工作。再後來，事情更誇張了，她有時候會突然出現在我背後，監視我在幹嘛。這讓我想到，高三的班主任也會這麼幹，他就突然出現在班級後門的窗戶上，看我們到底有沒有在認真聽講。我已經畢業十幾年了，因為這個領導我的這種恐懼再度襲來。

長久以來，組裏每個人的精神都很脆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有一次不知是她自我反省了還是怎麼著，對我們組裏的人說，你們覺得我PUA嗎？

我當時真想反問一句，你覺得呢？

“老板是PUA高手”

講述人：鵬鵬；職業：建築設計師

我們老板是慣用PUA的高手。有時候都會懷疑，他是不是系統學習過PUA技巧，他的套路就是一味地壓榨、貶低員工、抬高自己，直到讓你覺得自己就是個loser。

公司大大小小事情都需要他來拍板，但他做事從來沒有輕重緩急，也沒有排期，事情臨到關頭了，就開始各種推脫責任，明明是他沒有決定好，反而指責我能力有問題，可有事說事我也能接受，總是對我人身攻擊，“又矮又胖”、“沒有思考”、“毫無價值”、“廢物”、“心比天高”、“百分百服從老板”。表達不清楚就開始咆哮，有一次吼我都吼破音了，說我還不如他的司機。

因為這一點我們經常陪著他一起熬夜，他下午兩三點才來，工作到淩晨兩三點是正常的，我們可從早上9點就開始工作了。有一次淩晨開會大家都很餓，他也不說幫大家訂個夜宵，一直在開會，中途她老婆來給他送飯，開著開著，他對大家說我先吃啦，你們先看著吧。我聽到了旁邊同事的肚子在咕嚕咕嚕叫。

老板還經常哭窮，他讓我們覺得公司都窮成這樣了還給我們發工資，不容易，太不容易了。有幾個同事因為受不打擊辭職了，但是根本拿不回應該有的薪水，在他的話術下就變成，誰誰真不知道感恩。

投標不中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項目做砸了那就都是因為我們，做好了那是他的功勞，他還會反過來說，你看，這些這些都是我教你們的。“堆砌、垃圾，不行不行不行，這不行啊。”這是他最愛說的三句話。

他每一天都有新說法，今天讓你改這個，改完了，第二天找他，他就反悔，反問，誰讓你改的？

後來，他又有新的規定，以我們初級設計師的地位，是不能直接和他直接對話的，需要經過助理的預約，可公司總共也就 20個人，本來就漫長的等待變得更加遙遙無期。

大家一起工作了好幾個通宵做出的方案，他不屑地回應說：“我要你們幹啥，一群廢物，你們這工作量我一天就幹完了。”

我出差一個月，績效600多元，餐補本來是100元一天，報銷的時候，他私聊我跟我說，偷偷給我發個1000紅包，讓我也別告訴別人。好像還是我占便宜了。

有一個同事連著熬了好幾個通宵，實在幹不下去了，要離職，他回說“先幹、先幹，弄完這個我們再說。”

國慶放假遠離他的那幾天，是我最幸福短暫的生活，一想到快要回去就想去吐，從心理的排斥已經升級為生理性厭惡了。

“差點給我帶來牢獄之災”

講述人：小秦職業：服裝設計師

我裸辭了，我本來在一個三線城市的服裝工作室上班，公司很小，老板和我是服裝設計師，加上項目經理最多的時候也就四個人。

在一個同事的偶然介紹下，我認識了她，當時我還有穩定的工作，她一直讓我跳槽，說她那很自由，一個月可以休息很多天福利很好，還會多教我工藝、帶我談單。一開始我是拒絕的，但她軟磨硬泡了一個月，我心動了，決定去她那試試。

但事實證明，去她那工作就是災難。

本來說好的月休四天，但由於人手不夠，變成了每月只休息一天，節假日從不休息，工資也從沒按時發過，總是項目經理追著問，她才發。提成一次也沒拿到，提起來就避著我不見。

幹了半年，我覺得工作不僅累還學不到東西，提出了辭職，然後她就火速來見我，解釋說自己太忙了，沒有好好教我，給我畫餅要幫我交社保，單純的我又相信了，繼續上班。可2019的下半年依舊一樣，不休息、不發工資、不發提成、談單、跑材料、給客戶對接循環往複。

去年冬天，有一次我做圖到淩晨5點，就回去睡了會，沒按照8點30正常上班，到公司她就諷刺我，說我不努力，偷懶、耍滑；又接著幹到了晚上9點，那天下著大雪，我剛好還生理期，卻讓我跨半個城市給客戶送東西，回到家都11點30了，我本來就痛經，那次大姨媽疼得我渾身直冒冷汗，這本來是她的活，就因為她突然不想去了，可我也是個女孩子啊。

拿著三線工資一線的工作強度，還要忍受無休止的無形壓迫，過年期間我再一次提出離職。她還是一直回避，三月底我去公司找她，她說讓我當設計部經理，還會繼續招人，給我交社保，又強調了形式多嚴峻，外邊多難找工作，還講她對我多麼多麼仁義，幫我規劃未來，反正就是繼續畫餅。

這個觀點漸漸地在我腦中形成了：她一直給我灌輸我不行，我總犯錯，總是她給我機會。

又幹到今年的5月，我真的受夠了，要求離職，拿回提成。最狠的來了，她給大家開會，當所有人面說，現在要是有人辭職，就把他的資料上傳到人資網上，加入黑名單。單獨讓我說我工作中的失誤，每一個項目，每一個細節都要說，說完了之後，反問我：你覺得你能拿多少錢？

這場拉鋸戰從下午7點持續到晚上11點，我一直問她要提成，她卻給我談態度、做人，指責我，做人不是這樣子做的，還問我她對我不好嗎？可笑的是，她說，因為我跑單不夠多，最後算下來我還要倒賠給公司錢。

要錢無望，我決定離開她，離開這裏。第二天一早，我拜托同事幫拿個人物品，後來同事告訴我，老板說，如果她不在辦公室的時候，我要是拿走我的東西，就會陷害我偷公司的東西，還好同事提醒，才免遭一次牢獄之災。

這樣的職場經曆，到現在我還如鯁在喉，不能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