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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從蒙古國飛來的沙塵暴,“種樹”不是唯一答案


2021年3月22日 - 地球小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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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理沙塵暴,並非只有種樹這麼簡單。

文4630字,閱讀約需9分鐘

新京報記者 欒若曦 實習生 侯吳婷 攝影記者 尹亞飛 編輯 張磊 校對 劉越

本月,北京遭遇近十年最強沙塵暴。

這波源自蒙古國的黃沙,波及了我國西北、華北直至黃淮、江淮等地,沙塵天氣面積超過380萬平方公里。

據蒙古國緊急情況總局通報,截至當地時間3月16日中午,兩天來的沙塵暴和暴風雪天氣已導致10人死亡。

在這場沙塵暴的背後,是逐漸沙化的蒙古國。而治理,並不是種樹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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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塵暴就像黑夜”

“沙塵離我一兩公里時空氣特別悶熱,緊接著沙塵暴向我劈頭蓋臉地撲過來,整個人被沙塵包圍,什麼都看不到,感覺像在漆黑的夜晚。”蒙古國居民Dorj Khurelbaatar向新京報記者描繪他與沙塵暴近距離接觸的體驗時仍心有餘悸。

Khurelbaatar出生於蒙古國的前杭愛省,他說,小時候只聽家裏長輩說過,南邊戈壁沙漠會有沙塵暴。可近十年來沙塵暴越來越常見,蒙古國各地就連北部也經常有沙塵暴。

▲沙塵暴下的大興天宮院。新京報記者 尹亞飛 攝

比北京的沙塵早兩天,自3月13日起,蒙古國北部地區出現暴風雪,戈壁草原地帶則出現了強沙塵暴。首都烏蘭巴托市14日也遭受了強沙塵暴襲擊,導致58座蒙古包和121處房屋、柵欄被摧毀,東部地區更是因輸電線路損壞導致斷電。

烏蘭巴托本地居民Khusren回憶,事發時她正跟朋友在離烏蘭巴托市中心大概7公里的地方遠足,沙塵暴下他們只能躲進一個蒙古包裏面。在沙塵暴之後緊接著就是暴風雪。強烈的沙塵暴至少持續了2個小時,加上之後的暴風雪,他們一行人在蒙古包裏躲了4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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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沙交加的烏蘭巴托。/受訪者Khusren提供

南京大學地理與海洋科學學院副教授徐志偉向新京報記者介紹,這次蒙古國沙塵暴和暴風雪同時發生的直接原因,是發展極為強盛的蒙古氣旋。

在氣旋影響下,強烈的冷暖空氣交匯,容易形成局地強對流天氣(強對流天氣包括暴風雨、暴風雪等)。而近地層風速陡增,為沙塵暴提供了動力條件。

烏蘭巴托居民Khusren說,蒙古國一直以來就是個塵土飛揚的國家,近年來幾乎每年春季烏拉巴托都有沙塵暴。
今年的情況更加嚴重,這場沙塵暴來襲時她正在開車,“什麼都看不見,只能打開應急車燈。”

這只是近年來蒙古國遭遇沙塵暴的一個縮影。

根據《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公布的數據顯示,蒙古國沙塵暴發生的頻率最近幾十年顯著增加。上世紀60年代,蒙古國平均每年有18.3天發生沙塵暴,而從2000年到2007年,這個數據已經上漲到了57.1天,增加了逾2倍。其中,戈壁沙漠地區每年發生沙塵暴的天數已經超過了90天。

▲蒙古國年沙塵暴天數。圖/《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公布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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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漸荒漠化的土地

蒙古國頻發的沙塵暴背後,是逐漸荒漠化的土地。也就是說,荒漠化是沙塵暴頻發的成因之一。

徐志偉表示,從成因看,沙塵暴的形成必須具備3個條件:沙源、氣旋和平流活動。後兩者是天氣過程,而沙源是物質基礎。荒漠化會導致地面沙源增多,從而加劇沙塵暴的發生機率。

研究稱,蒙古國的自然生態環境相對脆弱,極易受到人類活動的影響而退化。蒙古國高溫幹旱,《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數據顯示,受全球變暖的影響,蒙古國從1940年到2015年間氣溫升高了2.24攝氏度。蒙古國降水量也極低,從1942年到2018年年降水量降低了7%,年降水量從西南部地區的每年不到55毫米到北部地區每年超過400毫米。而中國的年降水量則是從相對幹旱的西北地區每年不足300毫米到東南地區的約3000毫米。

去年11月,9名氣象學家在《科學》雜志上聯名發表的論文顯示,通過調查近260年來的溫度和土壤濕度記錄,發現這一區域在近20年來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極端高溫、乾燥天氣頻發的傾向。

受氣候變化的影響,該地區極端的高溫事件讓土壤水分蒸發量嚴重,且長期高於區域降水量,這種缺水狀態使得土壤無法對異常高溫起到緩解作用,因此又加劇了熱浪現象,如此形成惡性循環。在蒙古國,年降水總量只有約3%滲入土壤補充地下水。除了水源、氣候等自然因素,荒漠化也因人為活動而加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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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國農村地區沙塵暴。/受訪者Khurelbaatar提供

2018年,全國綠化委員會和國家林業局主辦的《中國綠色時報》一篇報道中提到,蒙古國伴隨人口密度的增加和定居化程度的提高以及對草牧場長期超強度利用,導致大約70%的草場出現不同程度的退化和沙化,700多個湖泊幹涸,尤其是最近幾年來,土地沙化速度顯著加快。

由甘肅省治沙研究所和蒙古國立植物保護研究所聯合發表的研究指出,球變暖、開墾和修築道路、超載過牧,是區域荒漠化的原因。

該研究數據顯示,蒙古國國土的90%可被視為易受荒漠化影響,這些土地幾乎全被用作牧場,供養著大約3000萬頭牲畜和眾多野生動物。

蒙古國居民Khurelbaatar和Khusren都提到,過度放牧是蒙古綠化一個很重要的障礙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2019年的一項調查研究表示,自1990年起,蒙古國牧群總量增長了3倍,達到了7000萬頭,已經大大超過了蒙古國草原的承受範圍。

Khurelbaatar還點名了一種動物——“山羊”。他說,因為山羊絨更加貴重,所以近年來蒙古國的山羊量增加了很多,而山羊啃過的地,草就很難再長出來了。

過度放牧為了追求一時的經濟利益,長期來看,卻不一定利於經濟發展。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研究,現在高溫和幹旱天氣以及過度放牧造成的土地退化已經影響到了畜牧業的發展。

Khusren還談到了蒙古國民族的傳統和地理環境,蒙古國多遊牧民族,每年季節性的遷徙就有一兩次,在這種情況下,很難兼顧牧業以及農業和植物種植,所以蒙古國居民在綠化上是新手。再加上自然環境所限,蒙古國綠化依然任重道遠。

除了放牧,另一個人為因素也常被提及——采礦。
蒙古國居民Khurelbaatar認為,蒙古國生態系統的平衡被破壞,一個重要原因是過度采礦。因為過度采礦,很多河流和湖泊都處於枯竭狀態,使得沙塵暴爆發的幾率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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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來的沙

毋庸置疑,蒙古國的荒漠化治理與我國北方地區環境改善息息相關。

吉林大學一篇研究論文便解釋道,每年春季是我國北方沙塵天氣高發的季節,而天氣多為蒙古氣旋所控制,分兩路夾帶著蒙古國的沙土進入中國:一路於蒙古國的東南部起沙,影響我國華北大部分地區;另一路於蒙古國西部和南部戈壁荒漠起沙,影響我國西北華北地區。

徐志偉說,近年來,我國不斷加大生態保護修複力度,效果比較明顯,我國境內主要沙塵源區的植被狀況持續向好。

“不過,一些強的沙塵天氣受上遊傳輸影響明顯。有些沙塵是從遠處輸送過來的,甚至是跨境傳輸,這樣的沙塵暴影響範圍會非常廣泛。”徐志偉說。

源自蒙古國的沙塵,在強風氣流的影響下,很容易影響到我國,甚至輸送到韓國、日本以及北美地區。需要大家加強全球合作,開展全球環境治理。

▲沙塵暴路線。/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報道截圖

中蒙兩國在防沙治沙方面長久以來一直有合作。早在2002年前後,中日韓三國就與蒙古國一道對蒙古東南部荒漠-草原區開展聯合研究,實現了“中日韓+蒙”東北亞沙塵暴防聯控合作模式。2011年和2013年,聯合國亞太經社會與中國國家林業局治沙辦、林科院還聯合主辦了“蒙古國防沙治沙技術研修班”和“蒙古國荒漠化防治培訓班”,旨在促進中蒙防治荒漠化交流與合作,提高蒙古國沙塵暴源區防治能力。

2016年,中俄蒙三國簽署了具有歷史意義的《建設中蒙俄經濟走廊規劃綱要》,其中加強生態環保合作作為一項重要內容被寫進綱要。三國將研究建立信息共享平台的可能性,開展生物多樣性、自然保護區、濕地保護、森林防火及荒漠化領域的合作,將成為蒙古國建立綠色生態經濟的護身符,為改善其經濟發展環境注入新的推動力。

除了影響中國,這波沙也影響了韓國等國家。

3月16日,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在例行記者會上表示,環境和空氣汙染問題沒有國界,對其起源等作出結論需要以科學監測和綜合分析為前提。他指出,蒙古國官方日前就沙塵暴危害發布了相關消息,中國輿論沒有因為蒙古國可能是上一站而加以指責。各方都應該以科學和建設性的態度看待相關問題,正面引導輿論,避免不必要的炒作和輕易扣帽子。

趙立堅表示,中國高度重視防沙治沙和荒漠化治理,我們也已經取得了顯著的成效。近年沙塵天氣明顯減少,這不僅惠及本國,也為改善本地區空氣質量作出了巨大貢獻。此次沙塵天氣說明本地區在環境治理合作方面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中方願同各鄰國和國際社會一道,攜手推進本地區和全球環境治理保護,為建設美麗清潔的世界作出積極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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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癌症”

荒漠化,也被稱為“地球的癌症”。

“其實很多人誤解了荒漠。”中國林業科學研究院荒漠化研究所所長盧琦說,荒漠化和荒漠是兩碼事。荒漠不是病,荒漠化才是病。

沙塵過程是再普通不過的地球化學循環過程。盧琦在北京師範大學的一個講座中就將沙塵暴稱為“被妖魔化的自然災種”。“火星沒人,還是有沙塵(暴),這就是明證。”

徐志偉也解釋道,自然原因形成的荒漠是地球表層環境系統的一個組成部分,也是一種重要的生態系統類型。“沙塵暴也是自然現象,就像刮風下雨。沙塵暴活動在久遠的地質歷史時期也一直存在。沙塵物質隨著大氣環流,可以長距離傳輸到深海大洋中,為浮遊生物帶來營養元素,某種程度上提高了海洋的初級生產力,是全球生物化學循環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但荒漠化對於人類來說是一個不好的現象。荒漠化的背後是被破壞的生態系統。

徐志偉補充說,在生態脆弱或是不該出現沙漠的地方出現了荒漠化,這就加劇了沙源的形成,最終加劇了荒漠化。沙漠和沙塵暴本不應是可怕的,可怕的是人為破壞了生態環境平衡,濫用自然資源,最終導致了更極端的沙塵暴現象。

不合理的人類活動是荒漠化快速發展的重要原因,需要人類共同努力避免。此次強沙塵暴,再一次將氣候變化問題擺到台前。

采訪中,三位專家表達了多樣觀點。盧琦解釋,全球氣候變暖以及其他極端天氣頻發都會加劇荒漠化。徐志偉則表示,沙塵源區生態環境脆弱,對於氣候變化更為敏感。但是氣候變暖和荒漠化之間並不能簡單對應,它們之間的聯系可能是非線性的,存在複雜的反饋過程,並且與各個地方具體的氣候條件有關。

陝西師範大學副校長、知名中國沙漠化學者董治寶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他對全球的沙漠化形勢持有樂觀態度。他認為,根據第四紀環境變化的理論,在幹旱半幹旱地區,變暖常與變濕相伴,所以未來變暖的氣候對沙漠化土地的恢複整體是有利的。此外,對不合理的人類活動的覺醒已逐漸成為全球共識,而且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人類利用資源的水平不斷提高,相對減輕了對自然的破壞。

▲蒙古國吹過來的沙塵暴襲擊下北京的黃色天空。/CGTN報道截圖

需要注意的是,防沙塵暴和治理荒漠化不一樣。盧琦強調,荒漠化在地面,而沙塵暴在空中。

而治理荒漠化,在人們認知中首先似乎是“種樹”,其實防護林並非萬能。徐志偉解釋道,加強防護林建設可以有效減少沙源地的本地起塵量,對本地揚沙有抑制作用。但並非所有地方都可以綠化,要在合適的地方做好綠化。

“防護林的防風固沙效果明顯,但防塵滯塵效果較弱。我們不能只是簡單地植樹造林、地表綠化,而是需要從根本上修複和恢複原生地貌。所以我們提出了宜林則林、宜灌則灌、宜草則草、宜荒則荒、宜沙則沙的治理原則,歸根到底還是要尊重自然、順應自然、師法自然。”盧琦說。

眼下,蒙古國畜牧業的經濟產量占據了其農業生產量的90%,要治理蒙古國的荒漠化,解決過度放牧的問題是當務之急。蒙古國政府針對這一問題也出台了政策,根據當地草原的承受能力對牧群數量進行限制。但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評價稱,這種政策落實效果很差,現在實際的牧群數量已經是規定牧群數量的兩倍。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建議,蒙古國應引入對特定牧民的牧場稅、提高動物產品質量以增加利潤率,以及增加對肉類產品的產業規模等經濟措施,以限制牧群的規模。

蒙古國居民Khurelbaatar說,蒙古國現在最需要的是恢複生態系統的平衡。防止荒漠化,人類必須減少不合理的過度放牧、過度采礦。

“我們只有一個地球,我希望未來中國和蒙古國可以實現更多的合作,幫助彼此一起保護我們的生態系統。”Khurelbaatar說。

值班編輯 吾彥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