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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已經釋放出的溫室氣體,會阻止下一個冰河期的發生丨專訪


2021年3月02日 - 地球小編  
   

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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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紐約州保羅·史密斯學院教授寇特·史塔格(Curt Stager)。史塔格不僅在大學任教,還是一名科普作家,並在廣播電台擁有一檔專屬科學欄目,為聽眾們解釋諸如“為什麼天空如此之藍”這樣的問題。

許多個世紀以後,氣候變暖最終看起來會是一種常態

新京報:自從新冠疫情暴發以來,人們越來越擔心冰川的解凍會釋放出更多以前儲存在冰川中的古老病毒。同時,也有報道指出研究人員在北冰洋發現了來自牛仔褲的微纖維沉積物。我們應該如何看待人類活動和氣候變化之間造成的互相影響?


寇特·史塔格:
這些擔心也許是可能的,但真正嚴重的挑戰更有可能來自於人類殺戮和食用野生動物時發生的意外感染,比如我們已經看到在穿山甲、猿類和其他物種身上出現的情況。

微塑料對野生動物是一個嚴重的威脅,但它們不會對氣候產生太大的影響。然而,另一方面的問題是,塑料源自石油。我們之所以能獲得許多塑料,只是因為我們提取這些石油作為燃料,而燃燒這些化石燃料也在幫助地球變暖。

新京報:無論是近年來頻頻發生的森林大火,還是北極地區的冰川融化,氣候變化造成的直接或間接災害已經越來越多地出現在我們身邊。有研究者認為,氣候變化不會是斷崖式的下降,而是以滑坡的形式逐漸改變,我們還沒有到最壞的時刻。那麼,最壞的情況到底會出現在何時?


寇特·史塔格:
最壞的結果可能是重演6600萬年前地球上發生的事情。

當時和現在差不多量的二氧化碳和甲烷迅速逸散到大氣中,可能是由火山燃燒富含碳的海洋沉積物,以及兩極附近和深海的冷沉積物解凍以後造成。當這種情況發生時,全球氣溫在許多世紀內變得比如今高得多,世界上所有的冰都融化了,海平面比如今上升得多,許多海洋都酸化了。正如我在《十萬年後的地球》一書中所解釋的那樣,古新世-始新世極熱事件的重演將是一場災難,我們應該努力避免。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盡快放棄燃燒化石燃料作為我們的主要能源來源。

由於氣候暖化,南極及歐洲阿爾卑斯山脈出現了因藻類生長導致的粉色冰川,再次為人們敲響警鐘。

新京報:因為人類活動導致的大量碳排放,除了會加劇溫室效應以外,從長遠來看,還會對地球有哪些影響?這些影響是可逆的嗎?


寇特·史塔格:
在人類成為一股如此強大的力量之前,地球自身產生的碳排放主要來自於土壤和海洋中有機物的腐爛,以及火山活動。通常情況下,清除這些排放出來的碳以實現平衡,主要是通過埋藏的沉積物和礦物的風化作用完成。然而,比較罕見的是,大量的溫室氣體以相對快的速度釋放出來,就像6600萬年前的古新世-始新世極熱事件(PETM)那樣。正如我在書中所解釋的那樣,大量的甲烷和二氧化碳逃逸到大氣中,可能是由火山擾動了富含碳的海洋沉積物引起的,引發了與當今類似的全球變暖。這是“自然的”,而不是因為人類活動造成的。但我們不希望這種情況再次發生。

就像今天一樣,溫室氣體的快速堆積使地球急劇變暖,並使大部分海洋酸化(二氧化碳溶於水後形成碳酸)。和古新世-始新世極熱事件一樣,今天人類造成的變暖和酸化也是可逆的,但要經過數千年的時間。雖然,有些物理變化是可以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逆轉的,但其他方面的影響卻不是。如果物種被這些變化逼至滅絕的境地,比如北極熊或珊瑚礁,這樣的損害將是永遠的。

電影《流浪地球》劇照。

我在書中描述的長期觀點也在提醒我們,就算是出現與變暖和酸化相反的變化——我稱其為“氣候鞭尾效應”,也會造成一些問題。許多個世紀以後,氣候變暖最終看起來會是一種常態。所以,當它們之後變成我們認為“正常”的狀態時,生活在遙遠未來的人們也需要適應另一種變化,只不過是和我們現在的情況相反。例如,我們今天擔心海平面上升會威脅到居住在沿海地帶的人們和生態系統,但在更遠的將來,海平面下降反而會成為一種威脅。想象一下,在許多世紀以後,當海平面還很高的時候,一座港口城市——也許是一座偉大的“未來上海”,已經被建在了岸上。但隨著氣候的恢複,海平面回落,港口將被滯留在內陸。

《十萬年後的地球》,<美>寇特·史塔格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20年7月版。

我們可能會選擇忽略這樣的狀況,因為它們發生在如此遙遠的未來。但我們無法逃避需要為之承擔的責任。無論是否承認,我們不僅在迫使後代應對我們自己在短暫的一生中造成的氣候變化、海洋酸化和海平面上升,也在強迫生活在更遠未來的人類後代們,去應對將來氣候鞭尾效應帶來的影響。

過去半個世紀的氣候變暖原因主要是我們自己

新京報:近幾年,特別是2019年以來,南北半球都經曆了各種極端天氣,極不尋常的熱浪和嚴寒讓不同地區的人們苦不堪言。今年年初,極地渦旋襲擊了北半球的大部分地區,引發寒潮。為何極地渦旋的出現會變得更加頻繁?我們會再次進入冰河期嗎?


寇特·史塔格:
我們目前還不清楚為什麼近年來極地渦旋變得更加多變,雖然這可能與北極地區的氣候變暖有關。需要特別提醒大家的是,極地渦旋造成的任何降溫,都會被其他地區的變暖所抵消。這些變化是由環繞北極的風中“環流”引起的,它將冷空氣帶到南部地區,但將暖空氣推到北邊的其他地方。

這些渦旋運動所產生的任何整體降溫都會過於短暫,不會造成冰河期。冰河期只會經過許多世紀間的發展,這是地球圍繞太陽運動而出現緩慢、周期性變化的結果。此外,我們已經釋放到大氣中的二氧化碳,很可能會停留足夠長的時間,以防止下一次冰河期的發生。

新京報:由古氣候學家們建立的氣候、環境、生態模型,如何影響人們對氣候、環境問題的認識及決策?在現實生活中,我們應該如何運用它們呢?


寇特·史塔格:
這些模型只是一些近似現實的值。但在最好的情況下,它們可以幫助我們估計未來可能出現的一系列情況。

更為複雜的模型可以允許我們控制影響氣候的因素,比如大氣的成分、海洋溫度和海上冰層的範圍,然後看看這些行為可能導致的變化。通過在電腦上對氣候變化進行對實際無礙的人工模擬,能讓我們對現實世界中可能出現的情況發出警告。

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已經在使用氣候模型,來展示溫室氣體濃度的上升會如何影響未來的氣溫,以及我們需要減少多少溫室氣體的排放,以避免氣候變暖到更危險的水平。類似這樣的模型證實了過去半個世紀的氣候變暖原因主要是我們自己,而不是太陽或火山活動。

而其他模型則顯示,如今我們釋放的化石燃料氣體將持續數千年,遠遠長於大多數人能夠想到的時間。所以,盡快轉向使用可再生能源變得更為重要。我們每年正在釋放的溫室氣體,比如二氧化碳,比世界上所有火山的總和還要多,我們已經釋放出的溫室氣體,將使地球保持足夠長時間的溫暖,會阻止5萬年後下一個冰河期的發生。

換句話說,複雜的氣候模型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以及這個時代在人類歷史上的重要性。我們已經成為一股自然界中不可忽視的力量,像火山和冰河周期一樣強大,我們今天所做的決定,將影響地球和我們的後代,直到遙遠的未來深處。

新京報:有人認為,氣候問題的加劇會使社會不平等的矛盾更加突出,地區之間發展的不平衡使解決氣候問題變得複雜。不同國家和地區的人們應該如何共同解決氣候問題?


寇特·史塔格:
宣傳造成氣候變化的原因,以及這些變化對世界上最不富裕的人們和遙遠的文化及生態系統造成的嚴重不公影響,是非常重要的。要做到這一點,我們必須利用當下最准確的信息,同時也要努力用人們能夠理解和回應的方式,來講述這些故事。這就是我寫《十萬年後的地球》的原因,也是我們必須繼續通過寫作、社交媒體、個人訪談等方式,盡可能多地去傳播的原因。這是我們這一代人面臨的巨大挑戰之一,但也是我們如今可以通過現代科技去學習、溝通,從而應對的挑戰。

很遺憾,在這個新的人類時代,我們最大的挑戰之一就是讓全世界更多的人尊重好的科學,科學是我們了解現實最清晰的窗口。我們不應該把經濟目標和環境目標對立起來,因為它們都是實現可持續文明的必要條件。有了好的科學和好的政策,我們應該能夠很好地平衡這兩個目標。

新京報:在氣候變化面前,人們最應該做的事情是什麼?


寇特·史塔格:
我很高興看到許多年輕人認真對待氣候變化,無視那些仍然來自化石燃料行業和一些政客的謊言。

作為自然界的力量,我們首先可以采取的最重要的一步,就是繼續討論氣候變化,因為很多人仍然拒絕這樣做。我們每個人都會影響到其他看到和聽到我們的人,所以通過談論這個問題,並在充分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情況下生活,也會影響到其他人的想法和行動。那麼當需要采取大規模行動時,從投票、遊行到社會討論,更多的人就會准備好做正確的事情。不是每個人都能發明最新的能源技術,也不是每個人都能上街抗議。但我們都可以用我們的言語、資源和我們自己生活方式的實例,來支持那些這樣做的人。

我們今天的行為會影響到未來幾百甚至幾千代人

新京報:創作《十萬年後的地球》這本書,你最想告訴人們什麼?這本書的英文版出版於2011年,對於書中的觀點,現在有出現一些新的變化嗎?


寇特·史塔格:
我寫作《十萬年後的地球》是為了讓它在未來的很多年裏,仍然是一本異常准確、易懂、有關的資料。裏面關於氣候學、生態學、地質學的基本原理不可能隨著新信息的到來而發生改變。這本書的核心是一個基本常識,即上升的東西最終一定會下降。我們釋放的溫室氣體越多,世界就會變得越溫暖,海洋就會變得越酸,海平面就會升高。而當我們最終耗盡化石燃料(或者,最好是選擇停止燃燒化石燃料)時,這些情況終將會發生逆轉,給我們的後代帶來新的挑戰。這些變化的具體強度和時間可能在不同的模型之間有所不同,但即使有新的信息,基本的模式也不會有太大改變。

這本書的另一個重點是幫助人們,通過反思對過去的長期看法,對未來進行長遠思考。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不會去想自己有生之年以外的事情,但據可靠的科學表明,我們今天的行為會影響到未來幾百甚至幾千代人。自從這本書出版以來,這些觀點都沒有什麼變化,未來也不可能有什麼變化。

據我所知,出版商沒有計劃出版新的版本,但如果有機會我會做一些小的改動。即使在已經習慣溫度升高的地方,病人和老人也極易受到氣候變暖的影響。我想用最近發生在南非開普敦“零日”的例子來解釋這一點,開普敦因為幹旱而幾乎失水。我還要對那些因為海平面上升,而被更巨大、危險的海浪和更強大的風暴,以及因變暖和乾燥而變得更嚴重的野外火災摧毀家園和生計的人們表達更深切的同情。我想更明確地指出一點,那些生活在貧困中的人是最為脆弱的。

新京報:在你近年來對湖泊沉積物的調查中,有哪些新的發現?


寇特·史塔格:
現在,我和保羅·史密斯學院的學生們,主要研究集中在過去1000年中,由於氣候和人類影響而造成的湖泊擾動,同時也對在氣候變化中做出反應的動植物進行長期監測。

我的大部分研究都是通過研究湖泊下面的沉積物層,來對湖泊及其周圍環境的長期歷史進行重建。在我的最新著作《靜水:湖泊中的秘密世界》(Still Waters: The Secret World of Lakes)中,我介紹了許多這樣的研究工作,以及這些湖泊告訴了我們人類如何作為一股強大的自然力量,占有怎樣的地位。

史塔格與采集到的沉積物。

在我對瓦爾登湖進行的研究工作中,我和我的學生們發現了強有力的證據,能夠證明自19世紀梭羅對那裏進行過介紹以來,我們已經成為湖泊生態的重要組成部分。原先的魚群已經因為垂釣而被破壞。現在湖水不再那麼清澈,因為湖中生長著更多的藻類,這是土壤侵蝕和人類垃圾造成的結果。

最近的一項研究表明,數千名遊泳者排放的尿液,約占湖中夏季磷預算的一半。而在最近的沉積物中,還有一層薄薄的放射性塵埃,這是由於20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間,熱核武器的大氣試驗所造成的全球汙染。即使在我居住的阿迪朗達克山脈最偏遠的湖泊中,也能感受到全球人類的存在。

狼湖是那裏一個美麗清澈的湖泊,因其野外環境而受到嚴密保護,最近卻因藻類而變綠。我們不確定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是什麼,但最可能的猜測是因為全球變暖、更多的降水,或者一種淡水水母(是一種原產於中國的物種)的神秘到來。在瓦爾登湖和狼湖的這兩個例子中,通過沉積物可以看到,在13000年的歷史中,人類於上個世紀對於這些在上個冰河期結束時形成的湖泊造成的改變是獨一無二的。

教孩子們認識自然的最好方法,是讓他們在自然中獲得愉快的體驗

新京報:雖然“人類世”仍然是一個有爭議的術語,但你認為“人類世”之後的下一“世”會是什麼?“人類世”什麼時候會結束?屆時我們的世界會是怎樣的?你如何看待科幻小說中經常提到的“矽基生命”概念?


寇特·史塔格:
我不認為另一種“X世”在不久的將來具有任何真正的意義。人類世不是一個短暫的、稍縱即逝的風潮,而是一個將持續數千年的地球歷史時期,一個值得納入地球地質時間尺度的新紀元。即使人類完全滅絕(我懷疑這不會發生),我們揮之不去的溫室氣體所帶來的影響,也會持續很長時間。

正如我在書中所解釋的那樣,即使我們迅速停止使用化石燃料而改用其他,這個由人類制造的氣候新時期也會持續5萬年之久。但這並不是讓我們就此放棄的借口,因為如果我們繼續這樣下去,情況會變得更加嚴重。如果我們把剩餘的化石燃料全部燒掉,對於氣候的破壞可能會達到十倍之久。當然,這些變化造成的任何物種損失,都將是永久性的。即使“矽基生命”在這個星球上是現實的,我也對此表示懷疑、並且,它也不能為氣候變化、生物滅絕和其他環境破壞問題提供任何解決方案。

新京報:向公眾傳遞科普知識時,需要注意哪些方面呢?我們應該如何向孩子解釋自然?


寇特·史塔格:
即使人們沒有受過多少科學訓練,在向公眾傳達科學知識時,也要用他們能夠理解和欣賞的方式來表達。盡量避免使用冗長的專業術語,用通俗易懂的語言直奔主題。舉例說明這些信息是有用的、有趣的或值得了解的,並嘗試將其與聽眾熟悉和關心的日常生活方面聯系起來。不過要做好這一點需要訓練和練習,很多科學家都忙於其他事務而無暇顧及。我非常幸運地受訓於極其專業的人們,包括我在《國家地理》和其他雜志的編輯、我的出版商、國家科學基金會和當地野生中心的傳播專家,特別是我在電台節目《自然的選擇》中合作的主持人瑪莎·弗利。

史塔格與搭檔瑪莎·弗利。《自然的選擇》自2000年起至目前已有四百多期節目。

然而,我相信教孩子們認識自然的最好方法,是讓他們自己在自然中獲得愉快的體驗,對我們成年人來說也是如此不是嗎?對於可能出現的問題,你不必知道所有的答案,因為以後如果有需要,你可以隨時在各種資源中去查找。起初最重要的是,去感受個人與支撐我們的世界間的各種聯系,當這種聯系源於個人體驗時,會變得最為強烈。夏令營、野外旅行、追蝴蝶和螢火蟲、園藝、在公園或森林中散步、深入了解一種動物,這些都是可以讓孩子們開始真正明白,自己在地球萬物的偉大敘述中所在的位置。一旦建立了對自然界的愛,就會更容易地去學習、幫助和保護自然。

我喜歡和別人分享我對自然界的熱愛,這就是為什麼我會去寫作、在保羅·史密斯學院當教授的原因。這是一所位於紐約北部美麗的荒野中的學校,小而親密,以出色的教學和實踐學習而聞名。並且我認為,科學家有責任與公眾分享他們的知識,因為支持我們進行科學研究的是公共稅收。

2009年,史塔格正在為烏鴉演奏,該視頻在網站上獲得了很高的點擊量。

三十年前,我應美國公共廣播電台和當地一家自然中心的邀請,協助制作了一檔名為《自然的選擇》的廣播節目。從那時起,每周我和節目搭檔瑪莎·弗利之間的對話都有豐富的內容,並充滿娛樂性,在聽眾中廣受歡迎。我們會談論日常生活中任何我們感興趣的話題,從“為什麼天空是藍色的”到“為什麼蚊子會咬人”。我也會從研究文獻中尋找新的話題,我們也會聽從來自聽眾的建議。每隔幾個月,我就會收集幾個話題的資料,然後和瑪莎坐下來簡單討論一番,再針對每個話題即興創作一段對話。每周電台都會播出我們的節目錄音,廣播電台的網站上也有我們的節目播客欄目。

作者丨葛格

編輯丨張進

校對丨趙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