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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的世界 優質文選 料理

夏至一碗面_冷湯_紅薯面_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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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7月08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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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一碗面

作者:竹鶯說事

□劉曉丹

“冬至餃子夏至面”,這句諺語在我老家如同田埂上的野草一般,根深蒂固地長在人們的口耳之間,也長進了生活的日常裏。

在我們那兒,鄉親們管煮好的面條叫“湯”,熱乎的帶湯面是“熱湯”,那過了井拔涼水、清清爽爽的撈面,則被親昵地喚作“冷湯”。入了夏,尤其是夏至這天,午飯的飯桌上,十有八九飄著的便是這“冷湯”的清爽氣息。

我年少時,雖說溫飽勉強解決,但白面依舊是稀罕物,平日裏需得精打細算省著吃。棒子面、紅薯面這些“雜糧”才是餐桌的常客。棒子面做不成“湯”,紅薯面勉強能行,可韌勁兒差著意思。然而,莊戶人的智慧是泥土裏生出的,只需摻上些榆皮面,這難題便迎刃而解了。因此,榆樹在當時的莊戶人眼裏,渾身是寶:榆錢、榆葉能果腹,成材的能做房梁檁條,拆下來的老料還能打家具。伐倒榆樹,頭一件事就是趕緊剝下那層寶貴的樹皮。曬乾,上碾子碾碎,先用粗篩濾掉大塊渣滓,再用細籮小心翼翼篩出那滑膩的榆皮面來。小販悠長的吆喝聲——“稱(yao)榆皮面嘞……”便時常在村巷裏回蕩,那是生活的黏合劑。和紅薯面時撒上一把,如同施了魔法,面立刻有了筋骨,能服服帖帖地擀成面條了。

老話說“芒種三天見麥茬”。“芒種”之後,便是“夏至”。此時,龍口奪食的“三夏”大忙剛剛落下帷幕,田野裏,玉米苗已然悄悄蓋過了麥茬的淺黃。新收的麥子顆粒歸倉,終於填平了青黃不接的溝壑。家家戶戶忙著淘麥、晾曬,石碾石磨“吱呀呀”地轉個不停,新麥的清香在空氣裏彌漫。到了芒種與夏至交接之際,這飽含著陽光雨露的新麥面,剛剛磨好上案。此時的麥面,筋骨最健,麥香最濃。偏巧天氣也漸漸悶熱起來,炎炎暑氣初顯崢嶸。這時候,將剛出鍋、滾燙的面條,猛地浸入剛從深井裏打上來的透骨涼水中一“拔”,瞬間激出麥子最本質的清甜。撈起瀝乾,澆上或葷或素的鹵子,碼上應時的黃瓜絲、豆角丁,再淋上醋蒜調和好的汁水——那滋味,真是神仙聞了也要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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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雖有了新麥面,母親持家向來是精打細算,一分錢恨不能掰成兩半花。記得小時候的夏至面,有時是純粹的白面湯,有時則是母親拿手的包皮面湯。母親是擀面的好把式,不僅白面能擀得細如絲、勻如線,就是那黏澀的紅薯面,在她手裏也能翻出花樣來,這包皮面湯更是她的絕活。只見母親先利落地和好一塊紅薯面,再和一塊白面。接著,她把白面團擀成一張薄薄的面片,像展開一張宣紙,再將那團紫褐色的紅薯面團妥帖地包裹其中。那根光滑的大擀面杖在她手下仿佛有了靈性,靈活地滾動、碾壓,不消片刻,一張白生生的大面片便如疊起的宣紙,服服帖帖躺在案板上。手起刀落,切出的面條根根分明,白中透紫,煞是好看,像裹著一層薄紗的紫玉。

那時節不光白面金貴,油鹽醬醋也緊缺。油是榨出的棉籽油,鄉人喚作“黑油”,顏色深重,燒熱了會浮起一層沫子;鹽是粗的大粒鹽;菜蔬更是應季的幾樣:豆角、黃瓜、茄子、西紅柿。拌冷湯的鹵子自然也沒多少花哨。母親會把豆角焯熟備用。大碗裏放上粗鹽粒,用開水沖開溶化。“黑油”在鐵鍋裏燒得冒起青煙,浮沫漸漸散去,丟進幾粒花椒,“劈啪”一陣脆響,香氣猛地躥起,再迅速撒入一把蔥花,那混合著焦香與辛香的濃鬱氣味,頓時便霸道地充盈了整個灶間。趁熱將這滾燙噴香的花椒油,“滋啦”一聲澆在焯好的菜碼上,再淋上濾淨了泥沙的鹽水。面條在涼水裏浸潤得透心涼,撈到碗裏,澆上這簡單的鹵汁,一碗香噴噴、涼絲絲的“冷湯”便可大快朵頤了!到了夏至正日,母親往往會格外“奢侈”些,或調上一碗濃稠的芝麻醬,或狠狠心炒上一小鍋茄子肉丁、西紅柿雞蛋鹵。這碗面,便立刻被賦予了強烈的儀式感,仿佛整個夏日的豐饒與期許,都融在了這一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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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7歲那年,家鄉開始實行土地聯產承包責任制。田裏的糧食一年比一年沉,莊戶人的糧囤一年比一年滿。天天吃上雪白的冷湯,再也不是遙不可及的奢望。日子好過了,鄉親們也開始講究起來“食不厭精”。然而,夏至這天吃面的老規矩,卻像村頭那棵老槐樹,根紮得更深了。

如今再看夏至這碗面,鹵子的花樣早已翻新:肉丁炸醬、西紅柿雞蛋、茄子肉末、麻醬蒜泥……講究的人家,甚至擺上兩三種鹵子任人選,配著黃瓜絲、水蘿卜纓、焯豆芽、香椿末等各色菜碼,有時還配上幾碟佐冰鎮啤酒的爽口小菜。村裏的超市,現成的鮮切面條碼放整齊,人們再不用像當年母親那樣,在案板前揮汗如雨地擀制了。

不變的,是這碗面承載的時令滋味與鄉土情結;改變的,是碗裏日益豐盈的生活滋味。這碗夏至面,是祖輩智慧的延續,也是時代饋贈的甘甜。當新麥的清香在舌尖縈繞,耳畔依稀又傳來那悠長的吆喝——“稱榆皮面嘞……”歲月的風霜與日子的暖意,便都在這碗面裏交融、沉澱,化作心頭一道永不褪色的印記。